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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准扩容不代表网络文学难出经典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4-12 03:39:00    

26部网络文学作品入藏伦敦大英图书馆。资料图片

【面面观·新媒介与文艺经典化】

●原创性、典范性、竞争性、重读考验、审美性,这几个传统经典标准在网络语境下会有不同变化

●一旦作品的中心地位发生改变,经典必然被空心化

●拒绝从文学审美层面介入文本,拒绝以文学审美作为经典标准,拒绝将“网络文学看作文学”,就可能形成“有媒介无文学”“有理论无文学”的情况

文学经典指经过时间锻造,具有美学典范意义的作品。英国批评家利维斯建构了奥斯丁、康拉德等西方“伟大经典”谱系。美国文学家布鲁姆则构造“影响—焦虑”“冲突—竞争—超越”两阶段论经典谱系生成模式,认为原创性、竞争性、深刻思想性、审美力量与重读考验,是经典的标准。近些年来,谢冕、吴义勤、孟繁华等学者都介入过当代文学经典讨论。温儒敏提出“文学史经典”与“文学经典”之分,孟繁华提出经典化与当代性问题。其实,关于“当代文学经典”的争论,凸显了“经典共识”的不稳定性。网络文学在时空范围内,属于中国当代文学的一部分,“网络文学经典化”延续“当代经典危机”的思考,并融入媒介转换、文学属性等问题的探讨,更具当下性与时代感,甚至关乎文学的存续发展。厘清这个问题,要从现有讨论的几个层面来谈。

媒介性影响文学性构成,但并非“取消”文学性

关于网络文学经典化,有几种不同看法:一是网络文学无法经典化。部分学者以精英文学为标准,将网络文学归于通俗门类。他们认为,通俗文学在文学中地位较低,只有娱乐性,没有经典价值。二是网络文学可以走向经典化,但其本身的症候性问题,是导致经典化困境的原因。比如,一些学者认为一方面网络作家追求写书速度,网文数量与质量不匹配,数量庞大,泥沙俱下;另一方面作者看重经济利益,无心打磨精品,网络文学过度商业化,文学性下降。三是网络文学经典化是“伪命题”。这类看法相当有代表性。韩国学者崔宰溶认为,文学性是“作品中心论”观点,应被网络“共生互动性”替代。一旦作品不能成为中心,“经典意识”也就不存在。这种说法挑战了美国学者艾布拉姆斯在《镜与灯》中树立的文学四大标准,即作品、宇宙、作家、读者。他们认为文学创作客体意识、编订选集及进入图书馆收藏对应的静止观念,赋予印刷文学“永恒光环”,进而与权威话语体系、印刷资本紧密结合,传统经典才得以产生。而在互动和生活化、开放化的网生语境中,这种经典观念应被淘汰。

事实上,以上几种观点争论的核心问题在于媒介与文学的关系。传统精英批评家注重经典恒定审美标准与长时间段层积评价。然而,网络时代的“媒介性”对其带来极大挑战,影响了文学审美、原创性等传统经典标准。在一定程度上,这也为网络文学经典化制造了新的难题。比如,邵燕君认为,网络文学经典化必须对网文作断代史式的梳理。网络文学发展前二十年左右的“传统网文”接近于印刷时代的“通俗文学网络版”,而这几年出现的“二次元网文”中“数据库”“粉丝”“类型”等特质才代表网文发展方向。她提出网络类型小说经典标准,即典范性、传承性、独特性和超越性。而在讨论这些具体标准时,“既要参照‘经典性’曾经穿越‘口头文学’‘纸质文学’等多种媒介形式的‘共性’,又要充分考虑到‘网络性’和‘类型性’的特性构成”。单小曦也认为“媒介性”应为文学四要素之外“第五要素”,且居于中心位置。但他同时指出,机械印刷和集体化文学生产、播放型电子媒介与大众化文学生产、网络媒介与实时交互性文学生产多元并存发展,构成了当代文学生产基本格局。然而,这三类文学生产机制能否在网络时代延续下去,是否有互通可能?这些问题都尚待进一步探讨。

但是,经典标准多样化,绝不等于经典消亡。经典标准会变,但经典意识永存。网络时代经典标准,是“融合再生”的过程。首先,必须反思“雅俗对立”的观念。通俗文学在思想深度、精神高度,原创性和审美性上,普遍略逊于纯文学,但其大众传播度、类型化叙事、抚慰人心的疗愈作用,依然可以凝聚文学经典共识,如金庸与琼瑶的作品。通俗文学经典化,为网络时代文学经典产生,提供了价值参考。其次,目前中国网络文学主体是类型小说,但并不是说,网络文学就只是类型小说。比如,早期网络小说和诗歌中,有大量实验先锋作品。如今,先锋化网络短小说,也悄然在豆瓣、知乎等平台兴起。媒介性影响文学性构成,但并非“取消”文学性。拒绝从文学审美层面介入文本,拒绝以文学审美作为经典标准,拒绝将“网络文学看作文学”,仅将其作为媒介“装置”,就可能形成“有媒介无文学”“有理论无文学”的情况,最终从“经典取消”走向“文学取消”。

网络文学经典化既牵涉文学破除“雅俗的鸿沟”,也是网络时代文学经典产生的先声

具体而言,原创性、典范性、竞争性、重读考验、审美性,这几个传统经典标准在网络语境下都会有不同变化。

“原创性”联系着作家个体权威形象塑造,未来网络文学中,这一标准将渐渐从个体原创走向“多维作者”原创。经典作家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个体文化英雄,而更类似读者和作者共同经营(或可称为“写读者”)的“原创IP”。作家也将不再苦苦追求陌生化,走入自我封闭的怪圈,而更愿在新颖体验基础上,追求语言和内容的共享共生性。由此而言,“竞争性”的影响焦虑,会被“合作性”替代。无数前辈作家的经验,都将化成数据库元素,共同服务于新文学样态。

同样,“重读”考验,也会发生变化。从传统经典标准来看,重读是“时间超量占有”概念。一部经典作品,必须有复杂文化和审美信息含量,经得起反复重读与不断阐释。未来网络文学之中,“重读”的时间概念,将会扩展为对时间与空间的双重占有。将“重读”扩展为“重享”,不仅是时间上的反复个人化阅读,而且是空间上的反复共同分享。“经典阅读”将会成为特定网络虚拟社区的IP共同体行为。

“审美性”依然是经典考量重要标准,但也有“常与变”的博弈。以作品为中心的审美标准不能变。即便重视读者共享互动,重视媒介传播,一旦作品中心地位发生改变,经典必然被空心化。比方说,一些荐书网红作为“媒介人”,对当代文学经典推广起到重要作用,但他们的大众化推介,必须建立在作品本身经典品质之上,而不是颠倒错置。不过,其中的变量也会有很多。比如,纸媒语境下,对细节的提炼,是经典性必须考虑的因素。网络文学中,细节与情节结合,共同服务于庞大世界观建构。经典细节并非消失,而是与经典情节结合,重新将人类代入“故事时代”。另外,文字精练简约,是小说的一大美德。适当的长度,被看作是对文字的敬畏。网络传媒状态下,时空观念、信息量级、阅读诉求等标准的变化,使网络文学“超长度”成为常态。还有,描写与叙事的功能也会发生改变。描写曾赋予小说模拟现实的真实感,叙事对描写的侵蚀,被认为是小说追求“内在真实”的策略。网络语境之下,经典小说叙事对时间的沉浸感,必然会与仿真性描写带来的空间沉浸感结合。叙事与描写的再次结合,将带来类似游戏叙述视角的扩张,给人们带来新鲜阅读感受。

相比其他标准,“典范性”应继续坚守。典范性作为经典价值核心,将成为后续作品的示范,其共同体意义必须得到坚守。利维斯确立奥斯汀与康拉德等人为经典作家,其目的在于“唤醒一种正确得当的差别意识”,他们的经典作品“不仅为同行和读者改变了艺术潜能,且就其所促发的人性意识——对于生活潜能的意识而言,也具有重要意义”。网络社会的即时性、碎片化等特征,在海量信息潮中,对经典作品永恒性构成威胁。这样的情况下,典范性的坚守,将使得经典能在人类文明之中,继续发挥凝聚精神共同体的作用。

随着网络媒介高度发达,纸媒转型是必然趋向。所有文学作品,未来可能都将以网络媒介为传播主渠道。相对于纸媒文学的“网络文学”概念,也应改为“网络时代的文学”。由此而言,网络文学经典化,既牵涉文学破除“雅俗的鸿沟”,也是未来网络时代文学经典产生的先声。经典是人类“共识经验”的凝聚。没有经典,共识可能会陷入混乱,人类思维表达力和理解力、文学反映精神的能力都会下降。经典的建立,不仅关乎网文能否被文学体系接纳,更关乎其高质量发展。不过,树立网络文学经典的任务,完全交由市场产业化网络平台,以及读者大众口碑,显然是不够的。而当代文学研究领域的学者和批评家,对此介入得并不充分。这表现为批评家面对网络文学文本时,缺乏精彩的文本解读和深度挖掘,缺乏披沙拣金般地对经典进行筛选、定义和阐释的过程。

网文超大信息量与信息转瞬即逝的特点,加剧了经典化难度。塑造经典更需要批评家认真做好阅读、挑选、阐释工作,也要扩大眼界与心胸,注意传统标准与新标准的沟通与共识的建立。网络文学二十多年发展中,忘语的《凡人修仙传》、猫腻的《间客》、梦入神机的《龙蛇演义》、天使奥斯卡的《篡清》、烟雨江南的《亵渎》、酒徒的《家园》、齐橙的《大国重工》、何常在的《浩荡》、阿耐的《大江东去》等网文作品,有的是成熟的类型文学,有的延续现实主义风格,有的能在网生性与文学性之间找到很好的平衡。同时,网文已发展出玄幻、校园、修真、洪荒、游戏、盗墓、悬疑、穿越、科幻等数十个类型或亚类型,出现了一大批优秀之作,但目前这些优秀作品的解读阐释普遍存在不足。网络文学如何经典化,这是新的条件下批评家们需要持之不懈探索的重要命题。

(作者:房伟,系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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